第四章
“多谢了老人家。小别。”
王杰希略欠了欠身，身后的刘小别递给了老樵夫一锭银子，感谢老人指路。
连日的大雨发了山洪，前头的官道被埋无法通行，附近没得驿站连借住的农户都没有，头顶大雨瓢泼，想找个地方避一避都不成。
王杰希倒是并不担忧这暴雨伤身，他担忧的是碧落重楼。京城如今局势不定，风云变幻一日千里，他们离了兴欣都已然第四日了，夙兴夜寐日夜兼程却也还有一小半路程，这大雨一隔便要绕路，这一绕还不晓得要多久才能赶到楼中，他怎能不急。
更何况......上一次喂蛊虫已然是四日前，这东西发作不定，王杰希他们当初来为了方便也并没备着马车，这四野空旷也没个遮拦，若是叶修发作起来......莫非要在这荒山野合不成？
王杰希这头思虑不停，片刻之后便觉得他当真是晕头了才会替那人操心。
一棵三人合抱的槐树下，叶修倚靠着树干翘着腿，抽着烟袋悠哉的赏着雨景。仿若这盖了天地的雨帘也好，暗潮汹涌的前路也罢，与此人眼中也不过是观雨谢花，唯一景而已。
这份洒脱恣意，当真是让王杰希有丝羡慕。
与叶修的悠然相比，一旁站着的高英杰似是仍旧因着叶修中蛊一事格外自责，脸上愁云惨淡更甚这暴雨连天。
王杰希不由得又想起了乔一帆的变化。
欲速则不达，这一点他还是明白的。
“回来了？走不通？”
叶修看见了王杰希，仰头问了一句。王杰希摇了摇头，将前头的情况说了。
叶修点了点头，最后抽了一口，起身在树身上磕了磕烟袋：“行，那走吧。”
王杰希蹙眉：“走？”
叶修：“是啊，不是着急你那宝贝微草么？”
刘小别在一边着急了：“方才楼主不是说了那头的官道走不通，这山那一头山洪了也走不通，咱们往哪儿走啊？”
叶修笑：“谁说咱们了？我指的是我，跟他。”
高英杰看了看带出来的两匹马，王杰希的坐骑摘星马鬃早已湿透，此时正不断地打着响鼻。
“前辈是要与楼主一同乘摘星赶路么？这雨这般大，前面封路又要如何走呢？”
“谁说要骑马了？”
叶修反问，众人愣，随后齐齐摇头。
刘小别都要跳脚了：“不成不成，雨下的这般大山势陡峭有马都不成更别说单靠脚力了，不成。”
高英杰也摇头：“若是染了风寒......”
就连最沉稳的许斌都沉吟片刻轻摇了摇头：“不妥。”
叶修见几人在模样，倒也笑着摇头：“还当真是上梁不正啊。”
“前辈慎言！”
众人哪听得了这个，虽说一路上叶修也没少撩欠，但多是与王杰希斗嘴，到底担着前辈的名头，微草诸人也不好接话，但现下这话明摆着群嘲，诸人自然不让。
“王大眼儿，你瞧瞧你把这群孩子教的，都瞧不起你了。”
叶修脸上笑容不减，转头继续说着：“我说你们啊，未免太小瞧你们这位楼主了。莫说他的轻功是天下数一的，便是从前在北境他与方......”
话还没说完，王杰希向前一步，将伞交给了许斌：“闲话莫提，若你不惧风寒那便走吧。”
叶修看了王杰希一眼，却也没多说，只是拿起一边的千机伞扛在肩头，撑开便走进了雨中。
“楼主......”
王杰希抬了抬手，阻了刘小别的话：“京城形势复杂，早一日更有利些，许斌你带他们慢慢赶路，稳妥为上。”
许斌连忙应了，王杰希点了点头，最后转头望向高英杰：“英杰，摘星便交给你了，一路小心。”
说完，王杰希带上了遮雨的斗笠，身影一晃便消失在了雨中。
“小别前辈，楼主曾经在北境待过？”
高英杰小声问着，刘小别似是在出神想着什么，此时听见高英杰的话回过神，点了点头：“啊，是啊，咱们楼主曾是军旅出身。”
高英杰大惊：“军旅出身！北境......那不是......”
似是格外不情愿般，刘小别点了点头：“嗯，叶修曾经是楼主的前辈。”
许斌瞧出了刘小别的不情愿，呵呵一笑，走过来神秘兮兮的说道：“叶修可不只是楼主的前辈，他还是楼主的......”
与此同时，雨中。
王杰希只比叶修慢了一步，几个弹指间却已然被叶修甩了下去，但虽说不过几个弹指的功夫，却已然远离了微草诸人，叶修稳稳的停在一方竹叶上，手中千机伞撑在头顶，白衣猎猎。背后的星火纹样在这幕天席地的雨帘中，清晰异常。
兴欣之火，必当燎原。
王杰希想起了一年前叶修笑吟吟的对他说的这句话。
“王大眼儿，你的功夫都还你师父了？这碧落重楼就这般安逸啊，把鸟翅膀都变鸡翅了？”
“嘱咐了几句，耽搁了。”
王杰希落到叶修身侧，脚尖轻踏，竟是连竹叶上的雨水都未曾踩落。
“圈养和放养皆能出好羊肉，何必操碎了心啊？”
“那说的是羊，不是人。”
“小心把人养成了羊，那就只能被狼吃了。”
“想吃的大可以试试。”
叶修笑笑，沉默片刻，忽然道：“百里外有处枫叶亭，若是谁先到了便要请了晚膳，吃顿好的，如何？”
“这种事上也要争胜，你贵庚？”
“那不如再加码，这百里中若是谁的脚先落地便算输了，如何？”
王杰希显然是兴致不大，叶修转头望着他，眉眼间满是揶揄：“怕了直说。”
“多余的废话有何意义？”
“有啊，你看黄少天。”
王杰希眉间微蹙，想起了与那位督军的数次交锋......
怎一个闹心了得。
“你若输了呢？”
“呵呵。”
叶修一笑，却已然腾身而去。王杰希只听得耳际一声鹰啸，那荼白的大氅便已然远去。王杰希一嗤，自然也是跟上。
比轻功？
笑话，若是比这个普天之下何人是王杰希的对手？叶修为何要与他比这个，自然是因着这赌可并非只比较轻功，更是内息。若说是单用轻功腾挪如何能保持百里不落地？叶修那不晓得在何处修习的内功十分奇特，不说源源不绝也可算是深不可测，这种比试......王杰希并不愿与之争胜。
只是这暴雨之中那仿若荒火白莲，始终腾挪在前的身影，怎得这般碍眼呢？
平心而论，叶修的功夫俊得很，骨骼清奇天资极佳，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却已然是这天下数一数二的高手。功夫路子也是大开大合千变万化，招式不似太子殿下那般漂亮也不似韩侯那般霸道，皆是最简单不过的招数，却往往破之不能。就如他此时此刻，明明略一提气便能超了王杰希，却偏偏就在他身遭晃着，两个身位的地方，不远不近，却始终在你身前。
如同先了一个马头般的身位，却着实气人。
碍眼。
十分，碍眼。
“王大眼儿，衣裳湿透了吧？要不要停下拧拧啊？”
叶修的声音飘飘然的传了来，带着他惯有的轻挑。
王杰希不理。
气息稳得不带一丝喘，却是尾音上扬的笑意。
“用不用我等等你啊？楼主大人~”
王杰希不理。
“王不留行，碧落重楼困了你的翅膀，扒了你的毛，连锐气都一并散了么？”
王杰希脚步一顿，气息微滞，顷刻间，叶修只觉得身后暗潮涌涌，突的朝他卷了过来。
摧枯拉朽。
叶修笑了。
轰的一声，气劲自身后袭来，叶修千机伞向后撑去，却是声东击西，王杰希跃到叶修身前一掌便要轰来，叶修微微一笑，出掌对上。澎湃气劲将出未出却已然将二人击出。叶修被轰的急急向后退去，王杰希却是背对去路被这气劲送出了一段，超出了叶修一大截。
“心真脏啊。”
叶修千机伞轻摆，落地前一个借力又跃了回来。虽说现下是落后了王杰希一截，但以他的内息怎么也不会就此......
嗖。
破空声起，叶修略一偏头，指尖一抬，仿若挥去雨丝一般轻轻，两指间便夹了一片竹叶。
前头的王杰希忽然不见了，叶修眉间轻跳，半空中一拧身，脚尖轻点脚下树尖阻了前行，千机伞伞骨一撑护在身前，几乎是同时，破空声再响，接下来便是噼噼啪啪，犹如暗器打在千机伞上的声音，响成一片。
叶修举伞一挡却也只是阻了片刻脚步便重新借力冲上，收伞之时看去，那些暗器皆是片片竹叶，此时正翩然落下，全然没有方才那叮叮当当的身量。
移形换影，摘叶飞花。
这可是当年王杰希看家的本事。
叶修足有七年未曾见过了。
这天下，也有足足七年，未曾见过了。
“好小子，总算解封了。”
叶修轻勾嘴角，千机伞伞柄在他手中一转，伞骨回收矛尖已出，直朝王杰希刺去。
叮！
实实在在的兵器撞击声，伴着二人澎湃内息荡去，直扫的脚下树枝晃动，雨丝飞散。
一把通体雪白隐隐恍若有冰晶流动的龙骨扇架住了叶修的矛尖，正是王杰希的兵器——灭绝星辰。
“你打算一路打过去么？”
王杰希盯着叶修，扇端不断的挡开叶修刺来的矛尖。
“我瞧你可是很期待啊，几年没交手，都忘了我的可怕了吧？”
叶修脚下轻点，身子兜了个圈借力刺出，王杰希这一回却并未拆挡，而是直接以扇为剑，迎着叶修的矛尖提了上去。
嗡！
矛长扇短，偏偏王杰希这般抵来扇端与矛尖相撞竟是内劲源源不绝，震得叶修的虎口微颤，但他现下却没顾上这个，他留意的，是王杰希此刻的神情。
恣意飞扬。
竟然直接将内力催灌到扇中，借由兵器碰撞实则内力拼斗，这般诡谲莫测的打法，专属于毒手诡王，不是王不留行，是只属于毒手诡王王杰希的打法。
终究这样变幻莫测全凭战意直觉的打法，才是真正的王杰希啊。没有了缰绳束缚，真正恣意而为的，真正的毒王，王杰希。
叶修笑的很开心，虽然，手很麻。
为能再见这样的王杰希而开心，为能跟这样的王杰希交手而开心。
且叶修很清楚，王杰希，也是一样。
念及此处，方才还战得难解难分的战矛突的一收，竟是未被挡拆便脱了开去，叶修似是刺了个空，脚下腾挪却并未站稳，树枝清脆的断裂声隔着雨帘依然听得清楚，叶修站立不稳立时向下跌去。
“叶修！”
王杰希伸手便拉，终究迟了半寸，脚下借力向下冲去，快要落地时终于抓住了叶修的手，谁料叶修仰头轻笑，千机伞伞面撑开，拉着王杰希的手猛地一带，借力向上蹿升一截，稳稳的站在了撑开的千机伞伞面上，而王杰希，却被他拉的落在了地上，尽管并未摔倒，却也是双脚落了地。
王杰希看了看自己的鞋，又看了看叶修笑的无比荡漾的脸，点头：“愿赌服输，想吃什么？”
叶修抬头看了看仍旧不见小的雨，举起千机伞向前几步，顺便给王杰希遮着。
“不如找个地方避避雨？”
王杰希蹙眉：“避雨？”
既然要避雨，他们俩大雨天的这么旁若无人的打了一路是为了什么？午饭吃的太撑了么？
“是啊，避......雨......”
叶修的眉间微蹙，似是在忍着什么痛楚一般。王杰希猛地回想起方才拉住叶修时他手腕的温度，立时伸手一扯，便将叶修扯进了怀里，隔着湿透的衣裳，叶修身子里的热，源源不绝的递了过来。
他，又发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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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下一章就是喜闻乐见的野/战
其实这一章是老叶再哄老王开心看出来没？
老叶再哄老王开心。对于王杰希这种整天被责任重压着的人来说，恣意妄为的打一场实在是最好的放松了，他也就只有在这时候才能找回原本的自己，不用介意会不会给微草带来困扰。叶修一如既往的看出来了，所以就跟他玩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