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云迎碧落都，章奏玉皇宫。坛滴槐花露，香飘柏子风。羽衣凌缥缈，瑶毂辗虚空。
卢拱的这首中元词此时想来还真是应景啊，这蜿蜒而去祭祀的灯盏和护国寺中腾起的火光，无一不透着瑟瑟凉意。王杰希坐在他暖阁的楼顶，极目远眺，只觉得这些灯火将京城上空映的如同白日一般。只是比起上元佳节的热闹繁华，这些灯火却透着一股子讳莫如深的凄凉。
许斌回来后便带着高英杰他们一同参加楼里的祭祀了，微草的碧落重楼原本是草药生意发家，历经五代百余年的发展壮大，现下已然承办了天下大半的药材买卖，即便是皇宫里用的也是微草承办的药材。从上一代微草当家开始便是文武双修，王杰希更是难得的天赋异禀之人，碧落重楼在他的手上不过五六年的光景，现在却已然是部众三万有余，分号遍布天下的江湖中第一大帮。
微草百年都未曾达到的鼎盛，在王杰希的手中演了个十成十。但王杰希却从来不曾有一丝的桀骜，反而在这样的局势下更加的小心谨慎，丝毫不敢放松。
正如喻文州所提醒他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万事万物盛极必衰的道理，王杰希怎会不明白呢？这就是为何他整日里纵着黄少天这位负责京城防卫和皇宫近卫的督军有事无事找他们微草麻烦的缘故。
有这么一位督军终日里在碧落重楼中往来，不止是让那些想要打主意的宵小不敢妄动，更是在这京城重地天子脚下为微草竖了一个明敌，有这种明处的强敌在，暗处的那些龌龊事当然就少了。喻文州城府极深却并非不明是非的人，虽然平日里也纵着黄少天来找些麻烦，也不过是小打小闹的跟王杰希过过招罢了，私下里的关系也不能说太差。
但此次的雷击金殿，三殿下之死还有那凭白出现在碧落重楼的镇国舍利，却让王杰希真真切切的觉出了头痛。
捻了一颗葡萄在指尖，夜风凉爽，在这碧落重楼的最高处，王杰希反而真切的觉出了何为高处不胜寒。
“诶呦这月亮圆的跟大饼似的，大晚上的瞧着真饿啊。”
王杰希正出着神，被这一声闹得一个激灵，转头望去，叶修提这个酒坛腾身跃了上来。
“晚膳没吃？你不是歇息到现在吧？”
王杰希皱着眉看着叶修毫不客气的坐下来拿起葡萄就吃，倒是不见外。
“下午出去了一趟，没顾上。”
又出去？王杰希看了一眼叶修，倒是有些不解。
叶修却像是没看见王杰希疑虑的样子似的，略凑上来嗅了嗅：“诶你身上这是什么味儿？”
王杰希扯了扯衣裳低头刚要闻，忽然想起他祭祀之后是特意沐浴更衣了的，哪里来的味道。结果王杰希一抬头，正撞上叶修近在咫尺的手。
“又凉又润，原来是玉的味道，王大眼儿你竟暗藏了这么好的玉杯啊。”
叶修的手从王杰希耳边拂过，一个精巧的玉杯夹在了叶修的指间，映着望月光华，玉杯仿佛隐隐透着莹润夜明。
叶修的这一手王杰希是在茶摊小孩子那时见过的，没想到这回竟然用在了他身上。只是这玉杯......瞧上去便珍贵异常，在烛火下怕是会闪烁夜光华彩，是真真切切的夜光杯啊。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小巧精致的夜光杯在叶修的指间翻覆辗转，叶修的声音带着慵懒的惬意，在这夏夜里却莫名的带上了一抹苍凉。
王杰希想起了那封信，俊逸的笔迹描摹出了一个怎样残忍的真相，眼前这个从来洒脱不羁的男人知晓那一切的时候，该是怎样心痛呢？
莫名的，王杰希似是突然听见了一声鹰啸，那是这片苍穹的王者苍凉凄切的悲鸣。
胸口酸胀的憋闷着，王杰希眉间微蹙，他不喜欢听见这样的悲鸣，因为他真正的看见过神鹰展翅，看见过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纵马驰骋，百战无双。即便他现下守着这碧落重楼，但王杰希的心气并未真正困在此处，没有被重重高楼京城繁华迷了双眼，埋没了豪气。七年前在那片苦寒之地戍守边境的日子虽然苦，却也是精忠报国的男儿所愿。在他们这些眼瞧着斗神的背影长大的少年心中，叶修永远都是那个战无不胜的少年将军，永远都是志在苍穹不会坠落的雪域神鹰。
王杰希伸出手，握住了叶修把玩夜光杯的手。
“叶帅。”
叶修的眼角一跳，望向王杰希的目光中带了一抹怅然：“诶呦，还真是很多年没听见你叫这个了。”
王杰希嘴唇微动似是想说什么，叶修却忽然从怀中掏出了两个纸包，不动声色的抽出了被王杰希握住了的手，将两个纸包放进他手中。
“我说王大眼儿你不光长得相貌清奇连口味都这么怪，别人吃点心都吃个香甜，唯有你就喜欢吃些苦的。那，兰芝斋的苦荞杏仁酥。”
王杰希打开手中的纸包，果然仔仔细细的包着一块块的杏仁酥。
“这杏仁酥买的人少，平日里唯有初一十五才做，今日是中元虽是十五却也不做这个，你......”
王杰希忽然明白为何叶修一下午不见人影了。
“你出去这般久，就是为了买这个？”
“诶，饮食男女人之大欲也，什么叫就是为了这个，这个很要紧的好不好？”
叶修侧着头看着他，扬了扬下巴：“底下那包是莲子缠，杭州的小点心，我跑了好几处才有一家做苏杭点心的铺子。这京城什么都好，只是吃食不如苏杭精致。你爱吃苦的，我特别嘱咐店家不要去莲心，蜜糖也放的不多，倒是正适合你吃了杏仁酥之后吃，先苦后甜，苦中有甜。”
王杰希眉间蹙的更紧了，托着两包点心却仿佛托着千斤重担似的，眉眼间满满的严谨小心。倒不是他怀疑叶修这忽然的殷勤是下了毒了，而是这人明明平日里丝毫不介意吃穿，若不是内力消耗大需得常吃些东西，这人一个干馒头一口凉水也能顶上三五天。这样一个不拘小节不重享乐的人竟然为了王杰希喜好的点心跑遍了全城，这两包点心，实是重的很。
“当是我的谢礼。”
叶修轻声说了一句，王杰希随即了然。他们这一路而来确实从未细谈过叶修的蛊虫和这恼人的解法。叶修就像是压根就把这东西忘了似的，发作时便任由王杰希折腾，事毕便绝口不提。两人明明做了如此的肌肤之亲，却更像是做了一次你情我愿的买卖，你给我要，事过天涯陌路。
王杰希自是不介意这些，毕竟他跟叶修即便没有这层关系也算得上是朋友，以叶修的性子也不会因为此事生疏或是更亲昵，这样不咸不淡恰到好处的分寸感正是王杰希喜欢的，叶修拿他当救命药，王杰希也愿意救他一命。所以他们这半月来喂了两次蛊虫却从未详谈过此事，如今叶修骤然提起...王杰希还真有不自在。
“诶你别误会啊，我说的不是蛊虫的事儿，那是咱们俩各取所需谁也不欠谁的，没什么好谢的。我说的谢，是王楼主五年不曾中元祭拜，却愿意为了那些冤死的将士染了一身的香烛烟气。单为这，便值得我敬你一杯。”
说着，叶修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精致的白玉酒壶，在那个夜光杯里斟满了酒。一阵醇厚的异香传来，果然是葡萄美酒夜光杯。
“若是为了这个，那便更不用谢了。虽说早已不在嘉世军，但我与他们的袍泽之情从未断绝。为忠勇将士洒扫祭拜，又何须谢字。”
王杰希说着，仍是接了叶修递来的酒，一饮而尽。
微酸带涩的酒液滑过喉咙，回味倒还香醇悠长，王杰希平日里并不饮酒，但今日特殊。
叶修：““喝的也太快了，这酒可是要慢慢品才不算暴殄天物，你用这么点儿大的杯子还装什么豪饮？”
王杰希：“......”
叶修拿回了杯子重新斟满递给王杰希：“这回慢慢品啊。”
“是你说敬我我才喝净的，况且哪有敬别人酒自己不喝的？”
“行啊那我跟你一起喝，我可说好我酒量不行，要是耍起酒疯你可得帮忙啊。”
王杰希忽然忆起，叶修从前确实是滴酒不沾的，即使是北境那么寒冷需要用烈酒暖身的地方，叶修也从来都是不碰酒的。
况且，从来没有人能勉强叶修做他不愿意做的事，威逼利诱都没有成功过，怎么今日他忽然就这么好说话？
王杰希这头略微一愣的功夫，叶修已经把酒杯拿起来，将里面的葡萄酒都喝光了。
王杰希的嘴张了张，好半晌才：“那是我喝过酒的杯子。”
叶修吧唧吧唧嘴，意犹未尽的转过头：“怎么，我看起来像有钱再买一个杯子的人么？这可是夜光杯。”
王杰希沉默了。
多么理直气壮的穷鬼啊。
“王大眼儿，怎么了？你介意啊？”
叶修偏着头，一只手向后撑着身子，满头乌丝被月光轻抚，镀上了柔和的晕。指尖捻着重新斟满的夜光杯，嘴角浅浅的勾着，却透出了一股王杰希从不熟悉的冶艳，虽然他脸上的笑仍旧十分的......叶修。
王杰希伸出手，将酒杯从叶修手中拿回，面色如常的一饮而尽。
叶修看王杰希动作行云流水毫不迟疑，笑了笑，忽然问到：“今日是你亡妻的忌日吧，我可扰了你追思故人了？”
王杰希拿着酒杯的手突的攥紧，缓缓地抬起头望着叶修。
“你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王杰希，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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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问题来了，叶神是怎么知道王杰希喜欢吃什么的呢？
本来想开车的，结果写着写着就超字数了，那就正好等中秋假期放上来吧~嘿嘿嘿，韩叶喻叶王叶三辆火车~呜~呜~呜~~~